看见日本 你不知道的东京乡村原来是这样

来源:未知 2017年10月06日
夏日的傍晚凉风渐起,阳光西斜,暮色正降临在稻田间。农场小屋前的草地上,一盏球灯被用木杆高高架住,树枝间拉起小小的三角形旗子。孩子们有的赤脚,有的松松穿着白底粉花的

扶桑花开得正盛的树下拴着一只小羊。它是小孩的宠物,此刻正不慌不忙地吃草,对孩子偶然的狂热爱抚习以为常。妇人们坐在和屋的游廊前闲聊,游廊下,烧烤的炉子刚架起,袅袅烟气已腾。

原谅我第一次来到这里,便只找到了一个字眼来形容它:世外桃源。直接通俗,但非此不能准确形容我用一个小时,从东京时空挪移到此所遭遇到的culture shock。

我正在名叫Brown’s Field的农场,位于千叶县的乡下。最近的火车站是上总一之宫,像你在所有的东瀛影像中所见过的那样,这是个典型的日本小站,安静,人烟稀少,到达时,只有三四名乘客同我一起下车。

前来迎接我的Justin很醒目,他看上去是典型的美国人,穿着随便,带着一顶挺嘻哈的鸭舌帽。但我很快发现,除此之外他并不真的显得突兀:流利的日语,细腻的、有分寸感的礼貌。

他载我行驶在乡间小路上。据他说,在明治以及更早一些时代,这曾是千叶县的主干道,至今仍能在路的两边见到一些建于彼时的乡村大宅,门楣上装饰有唐破风,门前庭院十分整洁,依傍在窗边松树被修剪得极为漂亮。

Brown’s Field位于一片稻田与杉树林之间,几间有上百年历史的农舍和一间树屋散落。工具和生活用品,还有几双沾了泥的鞋子放在走廊下。在房屋四周有些长疯了的草地上,投下一片片清凉阴影的,是几株大李树、无处不在的扶桑与木槿、冠盖如云的松柏林。动物——猫、狗、羊——似乎享有与人类同样的权利,它们闲逛、酣睡、玩耍,就像是此刻在夏日午后的阳光下,正散着一头金发、赤着脚、松松垮垮地挂着一件薄纱裙,露出胖乎乎的小腿肚和手臂跑来跑去的小Joe一般,无拘无束,惹人怜爱。

在这儿你看不见那个讲究阴翳之美、整洁无欲到“性冷淡”的日本。占上风的是阳光树影,人间烟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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走在夏日下午的光影中,如莫奈的画 本文图均为 王小树 摄

Kennedy Brown是这片桃源的主人,他的另一个身份是摄影师,而他妻子中岛,一位瘦小,穿着蓝印花布和服,围着鲜黄色腰带的老妇人(她比我时髦多了,Brown说)则是一位素食美食家。1999年,他们厌倦了东京的喧闹,当然还有随着几个孩子的到来而变得捉襟见肘的居住环境,作出了重大的人生决定,搬到正在变得“空心”的乡下。

本来的农舍主人都在离开农村,他渐渐拥有了更多房屋,妻子开辟园地种植菜蔬,越来越多的朋友慕名前来,后来,便有了Brown’s Field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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身着乡下服装的夫妇俩

Kennedy Brown带我去看他最新“购入”的一处农舍。农舍原本的女主人去世,她的孩子要将农舍推到另建新屋,Brown用众筹的办法,将它保留下来。村里的木工直人包揽了整个农舍的改造工作,他是不多见的留在乡下工作的年轻人,既羞涩又酷,一身黑衣像个忍者,边听摇滚乐边工作。

来Brown’s Field,你可以住在农场的小屋里,或者下榻在慈慈の邸,它距离农场有五分钟步行距离,隔壁是一片梨园。像Brown’s Field的其他房屋一样,它保持了日本农屋的格局,朴素而舒适,有自己的小花园,(像这里的其他地方,长满蓬勃的植物,有点乱糟糟的)和散发着桧木浴缸香气的浴室。清晨,你会被轻易透过纸窗的阳光唤醒,然后发现原来虫子的鸣叫声原来可以这样响亮。

农场的中心是一间小小的café,Rice Terrace。它为客人提供一天的食物,也是大家活动的公共空间。午餐便当非常简单,美味得惊人。几乎所有食材都来自于农场本身,蔬菜摘自园中,腌梅子是屋外那颗大梅树上结的,味增是自家产黄豆发酵制成,连米饭也是产自自己的稻田。“我们刚种了两年水稻,在所有农活里是最累的,”Justin说,“插秧和收割的时候,农场上所有人都要帮忙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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Rice Terrace的食物,颜值与口味匹配

此刻,农场上所有的人在忙碌另一件事——晚上一年一度的夏日派对,在café的露台上摆放桌椅,准备食物。我对此有些疑心,不知道在这空旷的乡下,到底有多少人能前来。

出乎我的预料,五点还没到,来宾们已经陆续到来,说起来都是住在村里的邻居,不过车程都在十分钟以上。派对上的清酒来自本地清酒厂(Justin同时也在那里工作),酒厂老板热情请我和同伴喝了好几杯清酒,配上带来的自家做的盐水章鱼。

搭起烧烤摊的是一对年轻夫妻,也住在村里,极受邻居们欢迎。尽管中岛专做素食,Brown’s Field本身也秉承Vegan理念,但在这个夏夜,似乎也没人在乎这个了。客人们,包括中岛与Brown,在摊位前排起长龙,等待着五花肉、鸡心、软骨……在烤架上吱吱冒油的一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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搭烤架的时候,小女孩在荡秋千

夜色渐浓,人们也吃喝到酣处,不知不觉小小的咖啡馆已经挤满了人,球灯亮了,音乐响起,大人们在球灯下手拉着手跳着乡村舞步,孩子们依然毫无睡意,在树下点燃细碎的花火。露台上,一个小伙子拨响手上的夏威夷吉他,在农场工作的园子轻轻敲起小鼓,音乐和歌声骤然响起,并不完美,有时会停顿和反复,嗓音略有嘶哑,有时有些走音,不过我们欢乐极了。这是个不再追求完美的日本,但谁又能说它不完美?

我和Brown谈到过小布施町。“小布施町的市长非常年长,但他的思想很年轻。”Brown评论说。

我没有见过小布施町的市长,但他以及他的同道们无疑都极具年轻活力,否则怎么会有现在的小布施町呢?

虽然被称为城市,但小布施町只有几条街道,也许走着走着便直接走到了稻田边,比一个村子大不了多少。而它的与众不同在你乘坐火车到达那刻便能感受到。站台上贴满博物馆的展览海报和游客步行地图。本地清酒厂桝一的广告则是一幅清雅的菊花图,题字“百花深处曳吟竹”。

葛饰北斋晚年曾于小布施町居住,他的资助者是一位出生于此,同时也醉心于浮世绘的富商高井鸿山。小布施町去年重修了纪念葛饰北斋的美术馆北斋馆,不仅收藏了葛饰北斋的重要作品,以及美轮美奂的天花板彩绘,还时常举办浮世绘展,比如现在正举办的歌川广重和葛饰北斋的“东海道五十三次”对比展。此外,这里还有高井鸿山纪念馆和另一位画家中岛千波的纪念馆可以游览。

从火车站步行到北斋馆,初极安静,四下无人,几乎让我怀疑是否来错了时间。然而一转过街角,小镇突然热闹起来。游客三三两两,果子店和茶室开始出现,不过,空气中并没有很多旅游区所有的急切气氛,一切都从容不迫。

我的目的地除了几处美术馆,还有”小布施堂“。长野县的栗子非常出名,小布施町更是如此,街上但凡有点心店,皆以栗子为主打产品。小布施堂也是一家专做栗子点心的和果子店,但又远甚于此。它自成一体,在其范围内,有咖啡馆、酒吧、餐厅,甚至还有一家只有12间房间的精品酒店桝一客殿。

市村次夫是这一切的主导,我在火车站见过的名字,桝一造酒厂便是他的产业。他从父亲手中继承这间有数百年历史的清酒厂已经是数十年前的事,这位不甘寂寞的老者创立了小布施堂。最初,它是一间简单的栗子点心店,后来,为了保存和修复小布施町的历史建筑,市村次夫又成立了一个建筑复原小组旦那文化。许多荒废的旧屋被重新利用,赋予新生,外部如旧而内部又具有时髦的现代感和设计感,成为今日我们见到的整个小布施堂。

虽然外表都是传统民居式样,几个空间各有特色。桝一客殿虽然只有两座楼,只有一座楼是小布施町原有,另一座远道由长野市拆解后运来再重装。代价高昂,市村次夫说,只是不想见到古建筑被毁。

伞风楼供应早餐、午餐和下午茶,是一间意大利餐厅,窗前有一片稻田,为餐厅的客人提供了绝佳风景,两种栗子点心都美味,连门口售卖的,我平时嗤之以鼻的栗子羊羹都好吃至极,尤其是装在竹筒里的栗子水羊羹,微甜而软滑,带着竹子清香,唯一的缺点是保鲜期太短。

另一个餐厅藏部我却无福品尝,只供应午餐。这是一家居酒屋风格餐厅,光看那张手写菜单便让我垂涎三尺——栗子天妇罗、自家制泊渍、炸鱼配南蛮渍、北信州(信州是长野的古称)产猪肉烧……

“烟囱”咖啡馆是小布施堂最为特别的存在。它得名于清酒厂的烟囱,虽然已不再使用,依然被作为象征物矗立在小布施町,从咖啡馆那扇小圆窗中可以瞥见它。咖啡馆每天只在中午12点-下午5点之间营业,只供应一种点心,便是栗子制作的Mont Blanc,只供应一种咖啡,是经过多次调配,确认最搭配这款Mont Blanc的黑咖啡。

这是最放诞的理想主义,以一种最一丝不苟的方式呈现在我们面前。

市村居住在小布施町家传的一座大宅中,从他家的窗口,原本可以看见信州五岳,因为建了一些楼房,现在只能看见三岳。但是这座宅子变化不大,他自豪地打开拉门,引我们进入一间又一间屋子。这些空置的房屋是为招待客人而用,也激发了他最初创立小布施堂的想法——他想为喜爱这里的客人多做一点事情。祖辈的画像和照片挂在堂屋中,门厅中是来自他的好友北野武的画作。他在屋内请我吃栗子点心,讲小布施町的故事,指着窗外的藏部告诉我,当年长野冬奥会,玛格丽特公主都曾来那里开过派对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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市村家的门帘上写有李贺的诗句

我在京都的朋友Lucy写信来说,兵库县的丹波筱山正在发生一些有意思的变化,邀我一起去探访。

丹波本以制陶闻名,丹波陶瓷是日本六大古窑之一。不过我们这次却并不去看窑,抵达时正值午后,我们坐车在乡野小道上行驶良久,终于找到了餐厅Sasarai。

Sasarai所在地方原本是一位茶商的乡下住宅,现在则被改造成了一处空间,除了Sasarai外,还有一间意大利餐厅和一个陶艺教室。

Sasarai供应的是应时的素菜料理,取材都来自于丹波的里山。会席料理一道道地上菜,两人吃得不免恭谨,只好默默欣赏器皿。这里的侍者虽然不许我给菜单拍照,倒是不吝介绍他家的盛器——全是当地古董,各有数百年历史。从它们身上,不难看见本地区的辉煌制陶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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美器中的美食

餐后,我们赶往集落丸山。小路蜿蜒,最后车停在稻田间的一道溪水边,丸山村到了。

丸山村有260多年的历史,二战后村民逐步迁出,到2008年只有5户人口,许多房屋空置。数年前,一个当地NPO组织介入进来,开始了名为“集落丸山”的乡村复兴工作。

集落丸山最先是在一间老屋中开了荞麦面馆“松田”,后来,又利用两栋有150多年历史的民宅“斋藤家”和“佐古田家”,成立了旅馆。

同为旧屋改造,这座旅馆并不像桝一客殿一般充满工业化的设计感,也不像Brown’s Field那样完全修旧如旧,朴素而传统,这两栋住宅带来的是当代的日常感,别具舒适和亲切。这也是整个集落丸山想要赋予来访者的印象,一种恰如其分的乡村生活。居住本身不是目的,通过举办各种活动,比如陶艺、农场的种植和采摘、美食节,将城市中的人带回乡村。

NPO的发起人佐古田直宝已到暮年,作为旅馆的“佐古田家”便是他家老宅。见到他精神矍铄地为家乡复生四处奔波,实在让人心生敬意。

在Brown’s Field的最后那个下午,Justin带我探访当地芝士工坊,却被热情的主人带去清酒厂老板家,原来那天是他的退休日,儿子将接管酒厂,他与几个好友尽情享受刚捕捞的海鲜和好酒。到了傍晚,我们一起驱车前往海边。那天是Brown’s Field所在的夷隅市的花火大会的日子。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一次花火大会,也是第一次在日本的乡下见到如此盛景,人潮涌动,浴衣和花火照亮年轻女孩的脸。我学当地人的样子,躺在地上,仰面等待焰火腾空,一路上人事浮现。大概只有一年一度的花火大会,才能不费力地将人们唤回乡村吧。这实在是让人嫉妒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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夷隅市的海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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